北平红袖

第一章北国之春

程灿第一次听父亲在KTV唱歌大概只有五岁。在他幼小的眼中,父亲一直是个古板的人,是个愁容多过笑颜的人。所以当他第一次听到父亲唱《北国之春》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巨大的屏幕上开满了粉白色的花朵,包间里昏暗而闪烁的光线使那些奇异的花变得尤为鲜艳,程灿从没见过长在树上还没有叶子的花,也没听懂父亲到底在唱什么,“白桦”是什么?“北国”是什么?“故乡”又是什么?这对五岁的他来说还太难理解,但程灿根本不在意,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因为那天他才知道原来父亲也是会唱歌的。

十九岁的时候,程灿在加州读大二,学院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学一门第二外语,不然没法毕业。虽说身为留学生的程灿早已满足第二外语的要求,但看到身边的美国朋友一个个学起了德语、法语、西班牙语,心里也有点痒痒,于是报了门日文课,学起了日文。

在日本教授严格的训练下,三年后程灿的水平已经到了乱真的程度。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点开了一个YouTube推荐的视频,那是邓丽君版本的《北国之春》。本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下饭曲子,没想到四分多钟的视频,程灿反反复复看了得有五六遍,饭都忘了吃。整个人又一次惊呆了,因为他才发现原来《北国之春》不是中文歌曲,是日文歌曲,原来邓丽君会讲日文,原来歌词写的这么好!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当朋友们相约歌厅,程灿必点邓丽君版的《北国の春》,可能因为这是他知道的唯一一首中日文穿插的歌曲,可能是因为其中一句台词直击他的灵魂,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故乡”的意思了,也可能是因为这歌让他想起了五岁时第一次看到父亲唱歌时的情景。

加州上学的日子很单纯,程灿交了不少各族好友,四年里没和中国学生当过室友,一是为了练出标准口语,二是因为国内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程灿一个从小被教育吃完碗中最后一粒米的孩子,看到剩半碗饭的食客都会非常反感,根本无法适应阶层和消费观的差异,这使他不得不和同胞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程灿身边还是有那么一小圈华人朋友,有北京人、厦门人、温州人、武汉人、台北人、香港人、马来华人、加拿大华人,有读博的,有工作的,有同学,也有兴趣小组上认识的~周末几位总会小聚一波,喝点清酒,打打麻将,不谈前程,只论棋牌,自由自在,好不惬意。朋友都说他是个挺有意思,也挺有脾气的家伙,好玩儿不坏。

时光流转之中,程灿翻完了一本又一本书,背着包去了一个又一个国家,但北京在他心中永远有一个特殊的位置,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很想念。在一些寂静的夜里,想到冬日边吃卤煮边嚼蒜的大爷,夏日奥森茂密的林子,春日长城旁漫山遍野的樱花,秋日在路旁拔根儿的孩童,他甚至难过得流下泪来,拿出根烟,让一朵菊花绽放在暗夜之中。

年的春日,程灿结束了自己的大学生涯,感觉美国呆够了,回到了北京,他心心念念的北国。

过去几年每次回北京,程灿都觉得这城市变化太快了,新词儿,新公司,闻所未闻的新服务都让他目瞪口呆,每次都是还没来及学会呢就回美国了。但这次不一样,他决定在这儿生活一段时间,踏踏实实融入进来,开启新的社交圈,多认识点儿哥们儿,也多认识点儿女人。

彼时父亲在家休息,考虑提前进入退休生活,母亲和两个朋友在故宫东华门开了个小店,每天从城北跑去店里,虽然也挣不了多少钱,但她乐在其中,像个孩子。也是因为这个店,程灿得以在工作之余多往故宫跑跑,店里外国人很多,他帮着卖了不少货,又能维持口语,又能挣点零钱,有时甚至还能交几个聊得来的朋友,他蛮喜欢这个地方的。

小店邻里都是些不错的人,忙的时候互相帮助,闲的时候互相串门儿聊天,接触久了也就都成了朋友。店东是个稻香村,店西是家兰州拉面,两个老板一个是安徽人,一个是宁夏回回,每天生意之红火,令人难以置信。很多外地人可能一辈子就来一次北京,从稻香村能一口气搬十几只烤鸭走。十一期间就更甭提了,这帮老板连水都懒得卖了,觉得占地儿,利润还低,就连坐在稻香村门口吹糖人儿的老大爷,一天都能挣五六千。这样的阵仗让程灿大开眼界,也渐渐对做生意这事儿上了点儿心。

可好景不长,转过年去,京城的“新”市长昭告天下,说要把北京城变回民国时的样子。程灿心想这得是怎么个变法儿?难不成把民国政府请回来,让他们参谋参谋?但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事儿,城管就开始勒令各商贩关张了,于是呢,母亲和她朋友们的小店就画上了句号,最后她们算算账,不到一年的小店,不仅成本全回来了,每个人还都分了些银子,关张后没多久,几个人也就散了~

程灿父亲彼时谋到了新的岗位,去了异乡,母亲也借由小店的关张,跟着去了异乡。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原本的三口之家,最后只剩程灿一人留在北京。一开始这多少让他有点儿唏嘘,感觉北京好像把自己抛弃了,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单身生活也蛮好的,必须得好好珍惜,抓紧时间多认识点儿漂亮姑娘,可不能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北国之春。

第二章历历万乡

程灿长得虽不很帅,但不磕碜,一米八出头的身高也还说得过去,大致算是那种耐看的男人。

他的女人缘不错,可能是因为行走的地方多了,什么鸟儿都见过。和女人讲话时,节奏把握的很好,也有分寸,多听少说,听的时候专注,说的时候在理,接人家话,分析人家故事中的细节,真心实意地理解她们,而不是像很多自我感觉良好的男的,滔滔不绝没完没了扯自己那点儿破事儿。

所以但凡跟他接触过的女人,几乎都愿意跟他吃饭,出去约会,无论饭前心情多差,饭后都蹦蹦跳跳的,对他也颇有好感,利用几天休假特意飞北京找程灿玩的外国女生也大有人在,程灿感恩,但从不越界,一直以礼相待。这并不是因为他是多好的人,只是不够喜欢人家罢了,做饭友没问题,但做床友不成,这方面他还是很挑的。

这年冬日,春节前夕,一个程灿很在意的女人回国过年,并和他约在了情人节见面。这个女人是程灿几年前在智利湖区认识的,也是北京人,也在美国,名字好听,叫木兰。当时两人就一见如故,坐在湖边的露台餐厅,边喝白葡萄酒边吃烤鲑鱼,聊了很久。木兰很仙,长得高挑漂亮白净不说,还聪明嘴快会怼人,是个标准的北京大妞。程灿动了凡心,喜欢上人家,但没法挑明,因为人家木兰是兰蔻北美区的小官员,咱程灿是大三的学生。财富和地位的差距让他很自卑,为了不让负面情绪继续影响自己,程灿一狠心把这事儿按住了。

这次见面让程灿挺激动的,地点定在了灯市口站,这个站离午门不算远,走路大概得花二十多分钟,途径很多清末名臣的老宅子,是个相当有穿越感的地方。一别数年,程灿想看看木兰的样子,也想带她看看这里。

原本约的是十一点半,程灿早早就到了指定地点,在地铁口来回踱步,琢磨一会儿见面该聊点儿啥。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木兰十二点半才从地铁口探出头来,白鞋,黑裤,黑羽绒服,衬的这姑娘更白净了,但不知怎的,程灿觉得她脸上多了点儿风霜,可能是因为时差没倒好吧。两人浅浅地拥抱了一下,然后开始了寒暄。

“程灿啊,这天儿太冷了,我不想走路,咱直接打车过去吧,然后在附近把午饭吃了。”

“成,我正好知道东华门门口的一家餐厅,好吃地道。”程灿立刻把之前的计划甩到脑后,拦了辆出租车。

程灿在这家餐厅吃过几次,算是比较正宗的北京菜,但不知为何,这回的褡裢火烧做的特咸,不管喝多少口粥也解决不了问题,这让他有点扫兴。木兰心细如发,看到了他的变化,说:“四川有句风凉话,如果这菜做咸了,就说‘把卖盐的给打死了’。”程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出了声,说:“那这家店估计是和全城卖盐的结了仇,一个儿没放过。”

情人节的故宫人很少,也难怪,谁没事儿在这日子带女孩来宫里受冻啊,不过人少确实逛的舒服。自从几年前故宫换了新院长,本来无人问津的宫殿,一夜之间变成了网红们的打卡圣地,连门票都得上网订。而且动不动就来个千年大展,那长队排的,至少得等两三小时,更有甚者大晚上跑过来排队。院长看他们排队辛苦,隔三差五带着摄像团队给爱好者们送泡面,微博上一片沸腾,有说故宫终于有救了的,有说新院长发了财了的,有说故宫更乱了的,也有说故宫算是派上了用场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程灿只是觉得这儿还是人少点儿好玩儿。

木兰已经很久没回北京了,上一次来故宫的时候可能还是小学,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这次边在宫里走走停停,边听程灿讲这里面的一些故事,觉得蛮有趣的。

数小时后,两人从东华门出来,去王府井散步,在香港人新开的购物中心要了咖啡喝。

“今天谢谢你了哈,姐姐玩的很开心。”木兰端着咖啡,仔细端详了下程灿,缓缓说道。

“难得回来一次,这马上又得飞走,能安排出时间看我,我得谢谢你呀。”程灿喝了口咖啡,把自己的目光渐渐锁定在木兰眼中。

“最近遇到什么好玩儿的姑娘了没?我也八卦八卦。”

程灿心想,你不就是嘛,这话让我往哪儿接。“没,最近才算闲了一点,之前工作太忙了。”

“不会吧,你还能闲着?”

“真的,我现在啥都没有,没什么自信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也确实是程灿的心里话。

木兰鄙夷地看了他很久,好几次欲言又止,憋了半天说:“我真想拿这咖啡泼你!你以为女孩子跟你交往是图你什么吗?”

这下程灿可是被问愣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坐在一旁不敢言语。

木兰接着说:“有些感情在两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开始才最珍贵,之后你有了地位有了财产,是很难再找到那种不图别的,只因有你的感情的。扯什么‘一无所有’,‘没有自信’,别胡说八道了!再说我可真泼你。”

她喘了口气,“更何况任何有所图的感情,哪怕是一点点所图,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这话你要记住咯。”

“记住咯。”程灿坐在一旁连点脑袋,有些感动,也有些内疚。他曾以为男人要有一定的身份才能够准备开始一段足够认真的感情,但今天听完木兰的一席话,他觉得自己错了。

木兰是算是个过来人了,再过几天就要迈入人生的第三十个年头,年轻时爱过5年的男人没敌过时间,还是和她走散了。进大企业之后,衣冠禽兽见多了,就没认识过不是坑的男的,那种纯粹的感情,她反正再也没能遇到过。可程灿不同,这人总让她回忆起曾经善感的自己,那样直勾勾的眼神,那样的体贴与温柔…...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会莫名地生气,不知道她在恨自己的胆小懦弱,还是在恨程灿生的太晚,反正就是难受的不行。刚刚训了他一通感觉好多了,但看着不断点头的程灿,木兰又有点儿心疼。是啊,他还小,他又懂什么呢?

木兰难得回京,几天的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晚饭已经和好姐妹组好局了,和程灿回家的方向一样。两人坐上地铁,木兰掏出手机,把最近录好的歌给程灿听,那是陈粒的《历历万乡》。屏幕中的木兰拿着吉他边弹边唱,自然放松,平静如水,仿佛是在唱她自己的歌。木兰把头靠在了程灿肩上,反复想着那句歌词“她梦中的草原白茫茫,列车搭上悲欢去辗转”。

程灿到站了,木兰起身浅浅抱了他一下,程灿拍了拍她的后背,走出车厢,门在他背后“唰”一下就关上了。他忙回头望向车厢中的木兰,木兰像是陷入了沉思,脸上不悲不喜。程灿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看水族箱里一条漂亮的热带鱼,那么近,那么远。北国太冷了,热带鱼注定是留不住的。

不知道下次相见会是何年何月,程灿不愿想,也不敢想,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目送着木兰消失在隧道的尽头。

“她走在马蹄的余声中,夕阳燃烧离别多少场。”程灿不断哼着这句歌词,嗯,是首好歌。

第三章南方姑娘

冬天过去了,北京迎来了春,也迎来了飘满全城的杨絮柳絮。若是赶上大风天,走在街上随便一张嘴就能吃进去几片,程灿从没喜欢过这些飘在空中的小毛毛,但阔别四年,再见倒有些怀念。有时低头看手机,猛一抬头,只见漫天白绒缓缓飘落,有那么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设置成了慢动作,程灿的心也跟着慢了下来。

四月的北京突然来了一股寒流,全城人不约而同地重新披上了羽绒服。程灿前一日刚做完手术,当医院的门口正放空,北风一阵阵的,吹得他直哆嗦。这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几下,他掏出手机,原来南方小姐已经出了海关,终于踏上了北方的土地。程灿轻轻笑了两声,心说这姑娘还真来了。

程灿几年前在缅甸待过一段时间,一日他坐船从蒲甘去曼德勒,船行伊洛瓦底江。清晨五点半开船,程灿四点半便起床离开了旅店,五点左右抵达江边,跟船内一众鬼佬打完招呼后,他就躺在椅子上补觉了。直至天色渐亮,他才起身走出船舱,坐在船舷吃早餐。

那日的云层厚重,赶早去佛塔看日出的人肯定要失望了,但此刻江上却是另一番光景,初阳配上云翳和江面的反光,美不胜收。正当程灿举着小相机咔嚓咔嚓的时候,一个亚裔女孩走上船舷,边吃东西边拍照,这姑娘的气场特别温柔,是一个如小猫般安静乖巧的女人;可同时这股气场又特别强烈,强烈到什么程度,周围的空气都因她变得更柔软了。程灿是个敏锐的人,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细微的变化,于是他放下相机,走上去搭了个讪。姑娘是大阪人,在曼谷上班,叫南方望み,时年二十九岁。

随后的几天,他们结伴玩了古城曼德勒的多个景点,并在一周后于曼谷重逢,待程灿要离开曼谷启程斯里兰卡的时候,南方小姐告诉程灿,她想去北京看看。

林语堂曾写道:“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国的乡村,屋子里装有美国的水电煤气管子,有个中国厨子,娶个日本太太,再找个法国情人。”

程灿越长大见的世面越多,越觉得这句话中肯。他不知道别的日本女人什么样,但眼前的南方小姐的确每时每刻都在刷新他的认知,她太他妈温柔了。

南方桑在程灿见过的女人中不能算一个美人,但肯定是最体贴、最谦卑、也最有家教的女人,是那种浪子流氓也不舍得招惹的好姑娘。姑娘三句话里就有两句是赞美,身为大阪女子却为了迎合程灿的听力用东京腔讲话,端茶、盛饭、倒酒、递纸巾等细微之处更是体贴温柔至极。和她相处的那些天,程灿第一次知道了当男人原来还能有这般VIP体验。自从认识了南方小姐,他便再也无法忍受粗鄙蛮横的女子,毕竟这个标杆立得太主观,也太高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男女交往方面也是通用的。

数年不见,程灿很期待。

万里长城是南方桑点名要去的景点,程灿心想自己已经十几年没去过长城了,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也不错,便欣然答应了她的邀约。

二人约在德胜门碰头,从那再坐大巴去八达岭长城。南方小姐比程灿早到,一个人在站台上安静地翻阅攻略,研究行程。程灿远远就看到她了,姑娘一身海蓝色连衣裙,点缀几个简单的小首饰,配上她本身白如初雪般的肌肤,特别的典雅靓丽,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南方桑,早上好啊!蓝色真配你,好美。”

“程桑讲话真好听,我都要信了。”南方小姐抿着嘴冲他微笑。

“我可是句句真话,不骗人哦。”

“这么多年了还没个正经。”南方桑用手推了程灿一下,“今天辛苦你了,刚做完手术还要陪我,真的感谢!”

“日语里这叫’恩を返す’吧?当年在曼谷,你给我做地陪,现在轮到我做地陪了而已。”程灿望向移动的人群,“该上车了,咱走吧。”

南方桑从没见过程灿这样的人。当初在江上被搭讪,她以为程灿是日本人;看到程灿和别的船客聊天时,她恍惚间以为程灿是美国人;直到程灿在缅甸的华族饭店点菜时南方桑才反应过来,程灿是说三语的中国人。这样特殊的程灿,脑子里满是不寻常的观点,每次和他聊天南方小姐都觉得新鲜有趣,不知为何,总想一直听他说下去。这次泰国过新年,她一看时间机票合适,就飞过来找他了。

春天的长城,漫山遍野开满了粉白色的樱花,美如彩云下凡。程灿从没在春天来过长城,看着眼前这般景色,心说这趟长城来的可太值了,天好,景好,人好,夫复何求。

两人在长城走走停停,说来也怪,这边的天空一片杨柳絮都没有,空中只有不断随风飘落的樱花。南方桑常年在曼谷生活,很久没赏樱了,今日得见此景,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大阪往事,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会带她和妈妈去大阪城外的护城河看樱花,身为家里的独生女,南方小姐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受过非常传统的日式家教,十几岁时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可父亲的离世给这个小家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母女二人怎么也没想到那么高大的男人竟会说走就走,悲痛欲绝了很久。南方桑25岁时决定离开日本,换一个地方生活,这一走就是5年。

长城毕竟不是平地,上坡接着下坡,程灿担心南方桑摔着,伸出手牵她,南方桑也就牵了。可等坡走完的时候,程灿发现南方桑还牵着他的手,这就让他有点犹豫,是接着牵呢,还是撒手呢,牵的话还好,要是撒手,是该自己撒还是她撒?他明白南方小姐是中意他的,但他并没有那么喜欢这姑娘。程灿知道这是自己的毛病,也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会后悔,毕竟这么好的姑娘太少见了,可是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最后找了个给南方桑拍照的借口,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程灿在樱花下给她拍了几张很棒的照片,南方小姐很喜欢,连说好看,那张照片里樱花随风飘落,女人的发丝在风中荡漾,她目视远方温柔地笑。

回程的巴士上,南方小姐靠着程灿睡了一路,车到站了才醒。二人在德胜门附近吃了烤鱼,在北京梦幻的小夜晚里散了很长时间的步,时而闲谈,时而沉默。

“程桑,未来怎么考虑的?”

“未来……考虑了很多事情,继续深造、工作、做生意之类的,但越想越焦虑,老实说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这辈子的意义在哪里。以前以为经历的多了,能有所启发,答案自己会出现,现在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程灿被问到了最近一直在想的问题,有些迷茫地看着身边的人群。

“选择多了确实不是好事,但以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只是你别想太多,首先没用,其次想太多容易自我怀疑,然后就容易自卑。老说丧气话可不好,也别为了经历而经历,有些事交给时间吧,让它顺其自然最好。”

程灿默然,若有所思。

这之后的几天,程灿带着南方小姐又转了转北京其他地方,姑娘玩得十分满意,手机和脑子里都是满满的回忆。最后分别的时候到了,两人互相鞠躬,拥抱,甚是不舍,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散总有时”才是人间常态,在它面前无论多么浓烈的悲喜都会变得特别无力。

临走前,南方桑突然把脸贴在程灿的耳边,小声说:“在程桑身边感觉真好。”言罢便转身消失在了通往安检口的人群里,程灿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如鲠在喉,喃喃道:“在你身边感觉也很好呢。”

第四章后会无期

天气热了,程灿忽然变得很忙。有段时间就连平日的晚上和周末都被工作填满,夜里下了地铁回到家,看着漆黑寂静的屋子,他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这期间程灿也认识了几个姑娘,但都不是很走心,见了几面也就不见了。与此同时,程灿的心态也出现了些变化,越发觉得疲惫的身心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更多的刺激,于是把本就不多的空余时间尽数分给了老友和同事。

程灿在这段忙碌的日子里去过的酒吧、夜店、歌厅比他之前这些年去过的总数还多,灯红酒绿的夜晚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朋友们无厘头的歌声总能让他回忆起过去的一些美好瞬间,那样的放松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有时即便第二天有大任务,他也照样赴约。

时间进入六月,程灿总算是结束了每日的加班,重新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小夜晚。此刻北京初夏,蝉声渐起,晚风醉人。一日,程灿晚饭后独自走在小区的后马路上抽烟,忽然接到一通电话,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沉默了,怎么是她。

“喂,程灿,在北京吗?”

“在,怎么了?”

“哦,是这样,我周五得来北京出差,然后下周日回,我在想这周五和下周五周六能不能住你那里?”

程灿顿了半晌,“嗯,当然没问题,我家现在就我一人。最近不忙,你过来还能跟你聊聊天。”

“好,那周五见。”姑娘挂了电话。

整个对话不超过三十秒,但程灿的心却被搅动了,他不太清楚该怎么面对成琴,也不太清楚自己此时此刻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态,是喜还是忧。

世人都说日久生情胜过一见钟情,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但程灿认为说日久生情的那些人之所以那么肯定,是因为他们从没体验过一见钟情的感觉,毕竟世上的确有些人就是体验不到这种刹那,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人人都能有一份。

而成琴便是他第一个一见钟情的女人,看见她的瞬间,程灿便明白了为什么谢子言第一次见梁笑笑时会说“我完了”,明白了为什么白景琦第一次见到杨九红时会说“活冤家”,也明白了为什么麦克柯里昂流落西西里时第一次见阿波萝妮亚时会说自己“被雷劈了”……他脑子一懵,心说这次自己可算是“摊上事儿了”。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日应该算是他人生的低谷之一。早上初抵芽庄丢了陪伴他数年的水杯,下午在海边戏水丢了他唯一的眼镜,回去找眼镜时,人字拖又被海水带走,一堆烂事儿恶心得程灿直跺脚。丢了眼镜的他好不容易骑车回了旅店,立刻去配眼镜,由于语言不通,验光师竟然给了他副带散光的镜子,不戴什么都看不见,戴上又头晕眼花,气的他无语,特别想找人倾诉。

就在此时,隔壁的门突然响了几声,估计是要出门,程灿一肚子牢骚想发,索性推门而出,打算交个朋友吐吐槽。结果一开门他就愣住了,从下往上映入眼帘的是:长腿、热裤、细腰、丰满的胸部和一张漂亮的脸,整个过程持续了有那么三四秒,因为这女孩身高一米七五。刚刚还头晕眼花的他,现在更晕了。开场白都到嘴边了,硬是被程灿给咽了回去,心像是坐上了云霄飞车,从低谷瞬间到了巅峰,换谁谁都晕。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认识了成琴。

之后几年,两人有过数次交集和情感纠缠,享受过绝美的瞬间,也体会过心碎和情伤。成琴长大了,心累了,离开了。而程灿并没能跟上她的步伐,理解她的同时,也被伤的很深,从此在感情上变得愈发的克制。

所以这次接到成琴的来电,程灿有点儿不知所措,是把她当旧情人“报复”一下呢?还是把她当老友叙叙旧呢?等她来了再说吧。

周五到了,程灿接过成琴的箱子,把她安顿下来。饭后两人靠在沙发上,边看电影边喝白葡萄酒,酒过三巡,一瓶酒眼看就要见底了,程灿再也无法克制,放下杯子,吻住了成琴,成琴起初还在躲闪,过了一会儿也就不躲了。酒精和电视里飘出的优美旋律让两人无比放松,好像回到了分别前的日子,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连正在接的吻都像是两人的初吻。但同时一切又是那样的陌生,程灿说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吻里有永别的味道。

接下来的一周里两人各自忙工作,没有见面,等到周五成琴才又出现在程灿家里,两天后便飞回了自己的城市。这两天里他们时而情人,时而老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彻底放下了这段感情。

走的时候,程灿把成琴送到计程车前,帮她把行李搬了上去。没有以往的吻别和拥抱,这次他只是挥了挥手,笑了笑。成琴也同样报以微笑和挥手,一言不发,“啪”一声关上了车门。

程灿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但他的心却异常平静,一声“咯噔”也没有。

就这样吧,嗯,不见了。

第五章你的眼神

夏日,程灿在不同的场合下认识了两个女生,也分别约了几次会。两个女生各有特点,起初程灿觉得很有意思,好像可以继续接触接触,但时间长了,他发现这二位还是更适合做朋友,因为始终没有心动的感觉。

这其中一位女生是朋友聚会时认识的,可爱会撒娇,是个小鸟依人型的女子。她每次和程灿见面都穿得很“考究”,有时候是开衩黑纱裙配墨绿小衬衫,有时候打底裤加小皮衣,撩人又不失分寸。程灿的荷尔蒙总能被她唤醒,可每当程灿试探着拉近两人的距离时,姑娘却又把他推开。

有次两人吃完饭去唱歌,程灿顺势将她搂在怀里,起初姑娘自然地靠在他的肩上,发上的残留的香波味令人沉醉。可好景不长,三四秒后女生好像觉察到了危险似的,立刻起身离开了他的怀里…...之后无论程灿怎么劝说,姑娘竟再不给他接近的机会!程灿懂得女孩自爱的心理,但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失落,毕竟是被拒绝了。

最后一次约会是在雍和宫,二人当日在金鼎轩吃完饭,慢慢悠悠溜达到雍和宫拜佛。路上程灿逗女生玩儿,女生也很配合,每次都笑的合不拢嘴,挥着拳头打在他身上,程灿也不躲,让她打个够。虽然程灿更喜欢大女人的坚韧,但他也欣赏得来小女人的柔软,时不时被撒个娇让他蛮舒服的。拜完佛,两人在五道营喝了杯咖啡,算是彻底聊明白了对彼此的感觉:好感而已。

另一位女生是程灿在网上认识的,又高知又富有,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女人,特别有品位。她对程灿很照顾,像是个姐姐,程灿问她为什么这么会照顾人,她只是笑笑说自己乙方做多了。有时候一起约看电影,程灿喷她送的香水,坐她的车,就连电影票都是女生公司发的……说实话程灿曾一直幻想有朝一日能被富婆包养,从此衣食无忧,不再奋斗~但和这位女生认识后,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位姑娘让程灿下意识感到了自己的无能。女生最后成了程灿的知心好友,有事没事都会聊聊各自的近况,他们都觉得这样特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程灿忙里偷闲,闲里瞎忙,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六月的末尾。一日下班挤在地铁,他接到了来自yoyo的脸书讯息:

“你回北京了嗎?還是在美國?”

“在北京呢~有出行计划吗?”程灿好奇地问道。

“哈哈對阿,剛好有個前輩找我去她公司,可能會外派北京。北京現在空氣怎麼樣啊?我實在是很擔心。”

“这样啊!欢迎!大概什么时候过来呢?我还能带你玩玩~空气还好,肯定没有台湾好,不过比去年好多了。”

“昨天面試完,下週等HR給我合約,快的話七月吧。我回家查了空汙指數差點沒嚇死,紅的一整片阿QQ,我一直都有過敏的問題,有點擔心。”

“明白!北京是另一个世界哈哈,也是个新体验,过来试试呗。”

“的確阿,從沒去過大陸,剛好去看看。”

…...

夜晚的五号线充斥着疲惫受伤的灵魂,每次程灿上车心情都会变差,味道和声音让他感到厌烦,人群里传出的微弱的叹息让他心酸。可这次不同,他放下手机,看了看车窗上映现出来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yoyo要来北京了?命运太扯了吧?等他心情平复下来,程灿发现车窗中的自己在笑。

几年前程灿从科伦坡飞吉隆坡,时差原因,抵达吉隆坡的时候天色已晚,加上滂沱的大雨和厚重的积雨云,航站楼里的空气闷热潮湿,让人很不舒服。买上电话卡和进城的大巴票后,程灿便和一众乘客准备上车了。临上车前跑来一个白白嫩嫩的亚裔小姐姐,高挑漂亮,推着重重的行李箱。程灿刚想走去帮她放行李,却没想到人家动作很快,没等程灿反应过来就把行李塞进去了......放好箱子后她抬眼就瞧见了程灿在看她,速度之快程灿都没来得及回避,于是为了避免尴尬,程灿问:“Yougood?”(你都搞定了?),她笑着说:“Yeah,allgood.Thanks!”(全搞定了,多谢!)姑娘笑得很漂亮,眼睛都是弯弯的~

陆续上车后,为了方便后排一家马来人坐在一起,程灿同意和他们其中的一位换座。没想到刚刚落座,姑娘就走向他的方位,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了自己旁边!程灿心说这座位换的可太值了,真想掏钱谢谢刚才换座位的大哥。就这样,程灿认识了yoyo。

女生是宜兰人,由于有山东人的血统,长得人高马大。裸足公分,身材十分,颜值十分,讲话酥嗲,一顾倾城。完美融合了山东人的好身材和台妹特有的柔软,是在普通场合绝对遇不到的顶级正妹。二人谈话十分投机,整整一路没闲着,互相倾诉各自旅程中遇到的囧事。四十多分钟后,大巴停在市区,两人就此分别,踏上了各自的旅途。

程灿从没想过会再见到她,但人生际遇就是这样奇妙,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收到什么样的讯息,遇见什么人,堕入无间地狱,还是步入天堂,所以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几周后,yoyo到了。

程灿带她去天安门看降旗,去长安街看灯火,去王府井吃川菜~那是程灿第一次和yoyo面对面坐着,他抬眼看向yoyo,yoyo也抬眼看向他,四目相对的一瞬,程灿心想:

我完了。

第六章湫兮如风

和程灿见面的第二天,yoyo就回台整理行李了,准备在这边开始一段新生活。和程灿的重逢让她安心了不少,毕竟北京太大了,太靠北了。对她一个南国女子来说,无论是天气上,还是食物上都陌生的很。不过yoyo是个喜欢挑战的人,北京这座城市让她又紧张又兴奋。

程灿这边一想到yoyo马上要搬来自己的城市,就觉得日子充满了奔头,连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北京都因此变的更新鲜,更陌生了。

yoyo任职于一家德国医疗器械公司,北京是东亚市场的总部。她的职位是产品专家,平日很忙,几乎每周都要飞去外地出差,医院介绍产品,就是解决产品使用时发生的问题。时不时飞日韩见客户,每半年还要飞去德国培训。短短几个月,yoyo到过的省市已远超程灿…...这样到处飞来飞去的生活精彩归精彩,但太多了也容易疲劳。

yoyo很快认识了不少同样是来北京工作的台湾人,周末有时候会和他们一起聚会,但每当yoyo想安静地倾诉时,她就会给程灿发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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