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强烈东方元素的《长城》，更应该被称为，“好莱坞首部为中国市场定制的由中国导演执导的特效大片”
作者
戴天文邵乐乐
长城一词，出自《史记》，“齐宣王乘山岭之上，筑长城，东至海，西至济州，千余里，以备楚。”
长，防，是这“条”砖石垒砌的建筑，作为世界七大奇迹的两大特点。在今年的12月16日，它被赋予了新的含义：首部由中国导演执导的好莱坞特效大片。
这一开创性的工作，最终落在“国师”张艺谋的肩上。
《长城》的故事并非出自张艺谋，他甚至不是首选导演。数年前，当传奇影业CEO托马斯·图尔第一次坐飞机从长城上空飞过后，便与《僵尸世界大战》的作者马克斯·布鲁克斯一同，创作了最初的第一版剧本。早在年《长城》首次披露时，曾透露执导《燃情岁月》的爱德华·兹威克，是导演首选。
经过传奇东方CEO罗异的引荐，该片才最终确定由张艺谋执导。罗异跟张艺谋相识于年。年，北京奥运会期间，还是CAA中国区负责人的罗异将莎拉·布莱曼引荐给张艺谋，并对张艺谋的场面和流程把握能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把剧本给他（张艺谋），他表示很喜欢，还提了几个特别好的修改想法，我们都很认同，所以那个时候差不多90%已经定了，然后我跟他一起去了美国见老板（传奇影业CEO），就把这个事给定了。”罗异告诉《三声》。
《长城》海报
年3月，张艺谋在纽约大学与李安对谈时，透露自己正在接洽好莱坞“大投资电影”。同年六月，才正式确认为《长城》。
至此，这部带有强烈东方色彩的魔幻大片，才最终形成由中国导演执导的局面。
投资高达1.5亿美元的《长城》，在中国内地12月16日上映，与年创造票房奇迹的《人再囧途之泰囧》类似，是贺岁档的头阵。但其并未挤入北美的圣诞档，年2月17日才得以登陆。至于其他29个将上映的国家和地区，则在今年12月底至明年2月底之间陆续上映（唯独日本4月14日）。从市场档期来说，这部充斥着东方文化符号的商业大作，几乎只在内地才有较高的票房想象力，
或许，带有强烈东方元素的《长城》，更应该被称为，“好莱坞首部为中国市场定制的由中国导演执导的特效大片”。
而在张艺谋，这名没有电影会恐慌与茫然的66岁“秦国人”看来，这项并不在他原本计划中的“古装魔幻大片”，是他打开的一扇值得珍惜的大门，“这是第一次让中国电影走出去，对世界讲出中国故事。只有在这扇门被证明了价值之后，好莱坞六大电影公司才会为了开拓市场，来内地找王艺谋、李艺谋”，中国电影人，才有机会真的与走向世界。
为什么必须是张艺谋？
选择张艺谋接拍《长城》并非一帆风顺。传奇影业高层既会担忧张艺谋是否会执导如此大体量的影片，又担心他本人是否会真的接下这部“爆米花电影”。
《长城》上映前，故事简述透露，在影片中，马特·达蒙饰演的威廉，从西方前来中国偷窃火药，却遭遇60年一遇的饕餮袭击，在中国无影禁军的战斗感召下，他最终与这群新伙伴一同，战胜了怪物，回到了西方。
这样的故事，并没有超脱于经典的“英雄之路”设定：“英雄来到小镇，小镇被恶霸占领，恶霸拉拢英雄，英雄与恶霸较量，英雄离开小镇”。
利用丰富的形式感将简单的故事包装出不一样的感觉，一向是张艺谋的拿手好戏。只有他能将《千里走单骑》的简单故事讲述地如此感人。
但摄影师出身的他，明白自己原创故事更易露怯，于是更擅长的是采取一种对原著片段摘取式的极致改编，反倒让他成为一名非典型作者型导演。这一点，反倒与好莱坞工业模式下，编剧与导演的分工相契合。
“张艺谋导演作品”，更多的是代表着一种烙印，不管是获奖无数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还是引领大片时代的《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都能从故事的审美、画面的风格等角度，找到贯穿其间的特征。
虽然主创成员大多是张艺谋与传奇高层共同面试，但由于《长城》剧本的原创性，以及好莱坞的分工明确的工业体系，编剧笔下的剧本完成度已经很高，作为导演，“张艺谋基因”的植入，能展现的并不多。他明知这一切与他过去30多年的拍片经验不同后，依然决定接拍该片，背后的原因很难弄清，到底是因为内心中对电影的热情，还是寻求“工具化”情绪更占高峰。
事实上，连中方认为《长城》片名过于普遍而希望修改时，传奇影业也异常坚定，认为“这才是东方元素的代表”。
按颜色划分的五军将领
张艺谋“植入”的第一笔，就画在了颜色上。罗异透露，张艺谋看完剧本，便提出“用五种动物代表无影禁军，将他们设定成五种不同的颜色”。最终，形成“熊、鹤、虎、鹰、鹿”五种兵种的五军，对应“青、蓝、金、红、紫”五色这一创举。
作为根基中国特色并最享誉全球的导演，张艺谋为外国人熟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其独特的东方美学风格。早在《英雄》中，他便已用黑、红、蓝、绿、白五色，象征了片中不同角色的特征及命运。而这，与《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灯笼、《红高粱》里那片高粱地一脉相承。
另一笔，张艺谋将自己擅长的大场面打造得更加卓绝，虽然他曾说过大场面对他来说曾像噩梦一般可怕，“这些任务给我的时候，我压力非常大，失败了就万劫不复了”。主打特效的《长城》，外景地人员最多达人，其中群演人，更为了让好莱坞团队与中国团队交流顺畅，现场一度驻有上百名翻译。这样的规模，对其他导演来说或许会显得杂乱，但这远不及动用上万部队士兵当群演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更别提奠定其“国师”称号的年奥运会开幕式。
年奥运会开幕式
在奥运开幕式，张艺谋完成了人的活字印刷术、多人“搭建”鸟巢、名太极演员排“天圆地方”阵，总共近名演职员的调度。罗异认为，有此经验，足以胜任任何电影大片的拍摄现场，消除传奇高层的怀疑绰绰有余。
张艺谋对大场面及群星汇聚的控制极有信心。其实在剧本编撰之初，《长城》远未达到当下规模，据张艺谋透露，当时“部队只有多人，打怪兽就7、8支，10支左右的规模”。改颜色的同时，他提出建议，“万里长城万里长，这么点人，打得跟本没有精神和气质，一定是十万大军，怪兽也决不是3、5只，太就大惊小怪了。”
不过，在他看来，这并非是他因为个人喜欢“人海战术”而刻意做出的改变，更主要的原因，是影片建立在“长城”这一元素上，表现的也不止于英雄气概，更有集体主义的“献身精神”。
东方元素与西方工业如何混搭
同好莱坞合作，张艺谋更加回归“导演”这一本来身份。好莱坞的成熟工业化，将电影工作的每个环节进行高效且明确的分解。张艺谋虽然被誉为《长城》这艘大船的船长，但也只是这一体系下勤勉工作的一个环节，真正控制影片走向与发展的，依然是幕后的制片与公司高层。
张艺谋也透露，“美国人选择我，就是有条件去做。首先，我需要符合这个类型电影的规律，尽量去把这个类型做好。这是先有一，之后才有零。第二，我会尽可能放一些中国文化信息进去，不是怪的，是放有规律的文化符号，去普及。”
如何将东方元素填充至西方工业体系下的电影里，成为对张艺谋的最大挑战。
长城元素，便是其中最重要一环。这面灰砖垒砌起来的高墙，绵延千里、坚不可摧，作为中华民族的团结象征无出其右。
在好莱坞体系之下，长城不仅是一座只能抵御外敌的建筑，更成为一座功能非凡的要塞。担任美术指导的约翰·迈尔表示，片中的长城更是一座要塞，在地下水车动力系统的驱动下，城墙上有大刀车将刀片伸出墙外斩断饕餮，投石机会投射火球，城墙上甚至还有飞索台和鹰巢，居高伺机进攻。
五军也张艺谋的“填充”之一。五种颜色，能追溯自“墨分五色”，而动物形象，也参考自传统文化中的形态。
而片中五军的服装设计，来自美国玛亚思·C·鲁贝奥与由她率领90%由中国人构成的服装组。他们参考宋朝服饰，结合一些西方元素设计制作完成。每套纯手工打造的服装，不仅有着18种不同元素，最复杂的甚至需要18双手同时操作才得以穿上。
《长城》中的饕餮局部
至于“Boss”饕餮的设计灵感，也来自古书《山海经》。目生腋下（调至近肩）、青铜着色，都让这一贪婪的象征，更似传说中的四大凶兽之一。
电影中的饕餮，由制作过《指环王》系列的维塔特效工作室设计完成。经过七八个月的磨合，总共设计出了稿，才将只有青铜面部的饕餮（参考20元人民币防伪条处），设计出冰兽、虎尾兽及兽王三种不同饕餮的全身造型。而在工业光魔及中国合作伙伴BaseFX手中，这些身躯完备的饕餮，才被赋予各式活动，在同一场景最多出现超31万只，形成如《僵尸世界大战》中“丧尸围城”般的疯狂景象，亦或如《独立日2》般“蜂群”与“蜂后”这样的控制与从属形态。
终于，“成百上千的人动作整齐划一、节奏一致，大气磅礴”这样的“中式美感”，将通过宋朝军队与中式怪兽两方分别展现出来。
主要场景也主要来自中国。长城、皇宫的搭景，均在中影基地拍摄，其中少数无法承载的大体量，则放到了当时还未完工的万达青岛东方影都内完成，外景则于甘肃的沙漠拍摄完成。甚至于对长城景色特效建模，张艺谋也特意指导按照甘肃省张掖市群山的层峦叠嶂风格搭建。
将绿幕变为电影画面，由工业光魔与BaseFX来完成。后期前置这一好莱坞标准自不用说，即便如此，这些工作依然占据了特效后期总历时15个月中的11个月。个特效镜头中，有个包括超大型的场景渲染的镜头由中国的BaseFX完成。
BaseFX在《长城》中制作的镜头
他们要描绘出长城两侧以张掖当地为原型的群山，及山上的植被，甚至每一颗不同的石头；他们还要将大战后的将士、盔甲与饕餮尸体，如真实战场般铺盖摆在长城一侧；他们更要在特效场景中，模拟出拍摄的轨道轨迹，让镜头角度如实拍般真实。每天完成的场景，都要经过导演张艺谋的检阅，再进行不同程度的修改。
这些场景，有不少甚至超过Maya和Max使用代理的方式所能胜任的极限，不得不引进Clarisse这个可以导入超大模型量的最新软件。即便如此，使用G内存56核CPU的工作站制作时，仅仅打开上百Gb的资产模型和贴图，就要花费20分钟。
背后的资本角力
当然裹挟着张艺谋制作这部典型的好莱坞爆米花大片的力量中，最强大的是背后的资本赌局。对于传奇影业和乐视影业来说，《长城》是某种程度上的救命稻草。
“《长城》这种电影只有现在能做成。中国市场大到可以消化相当一部分的大成本电影，好莱坞公司对中国市场感兴趣，愿意去争取合拍片、尝试中国题材。乐视和中影也愿意做这么大的投资，传奇对中国市场的重视、环球的加入和万达的并购，这些事情堆在一起才能做出现在这样的片子。”罗异说道。
《长城》将史无前例地在海外0家影院上映。被看作第一个中国题材走向全球发行的电影、张艺谋的第一个历史魔幻怪兽爆米花英文电影和传奇影业第一个亚洲题材的电影，中影、乐视影业、传奇影业、环球影业和亚特拉斯娱乐构成了这部饕餮大片的五个制作公司，其中乐视影业、中影和五洲发行负责中国大陆的发行，环球负责全球发行。
作为最早的攒局者，传奇影业投入资金比例近50%。年，传奇影业成立了传奇东方，在中国从事制片长达25年的美国人罗异担任CEO，推进传奇影片的国内推广和合拍片制作，其中后者被传奇视为最有想象力的一环。此后，传奇影业将《哥斯拉》、《环太平洋》等引入国内发行。《长城》是传奇影业更大规模、更深程度地试水中国市场的实验品。
六大之外的独立制片厂传奇影业，因为资金和资源的有限，业绩波动较大。虽然有《盗梦空间》、《环太平洋》等知名IP，在全球累计获得超亿美元的票房，但在被万达影视收购之前，持续亏损。
年，传奇影业营业总收入为30.2亿人民币，净利润-36.3亿人民币，负债总额93.5亿人民币；年的营业总收入则为26.3亿人民币，净利润-22.4亿人民币，负债总额约90亿人民币。万达曾披露原因为，传奇影业被收购管理层加速行使期权导致非现金股权激励费用大幅增加、当年广告宣发成本较高以及对部分资产计提减值。
万达院线很大可能会继续推进并购包括传奇影业在内的万达影视。因此，年的传奇影业需要更多大卖电影，扭转亏损局面，来证明自己的盈利能力、维持高估值。但全球票房4.3亿美元的《魔兽》并没有让传奇赚到太多，因为仅投入就1.6亿美元。
《长城》是关系到传奇影业全年盈利能力的关键项目。制片人罗异对《三声》说，“对我来讲，我这25年做的工作都是围绕这部电影（《长城》）做准备的。这个电影实验性很强，没人拍过这样的电影。”
变化还包括，传奇影业被万达影视并购后，占据绝对优势的院线资源和配套推广资源。包括以万达院线为首的五洲发行、市场份额第一的万达院线、衍生品交易平台时光网、娱乐营销巨头PGEM。《魔兽》曾经在类似配套资源的支持下，拿到了14.7亿国内票房，成为《魔兽》在全球范围内最大的票仓。
“《哥斯拉》的时候，我们开一个推广会议，可能只有十几个人，《魔兽》的时候有三十多个，到了《长城》的时候，就有六十多人，传奇、万达、中影、乐视、五洲、时光网、万达院线特别多主体。”罗异告诉《三声》。
《长城》提档后，在国内影院进行了百城联动，《长城》在万达院线的排片接近70%，在全国范围内排片占比超43%，还形成了以时光网和万达影城为主阵地的衍生品销售和道具拍卖。罗异透露，影片在国内的品牌联合推广规模也达到了十几个亿，包括了露露、平安保险、肯德基、必胜客等合作方。
《长城》道具拍卖现场
除了传奇影业，好莱坞六大也都在觊觎中国市场。对它们来说，《长城》将是个信号和范例。“六大都在蠢蠢欲动，如果《长城》成了，我觉得后头会跟上，到那时候可能一个张艺谋不够。《长城》这个系列还会开发下去，按照好莱坞的习惯差不多长二、长三、长四、长五、长六……一直拍到这个题材用干为止。”张艺谋在接受万达集团的采访时说道。
对于乐视和中影来说，占绝对多数的中国元素的《长城》不仅是他们今年最大的项目，也是这两家公司国际化意图上的重要砝码，乐视希望《长城》能够成为自己的“全球化体系”下的产品样本。
公开资料显示，乐视影业至少已投入《长城》中1.2亿元。11月份以来，乐视控股遭遇了拖欠供应商款项、资金紧缺、调整裁员、股价险些触底的风波，乐视网也在推进对乐视影业的收购中一波三折，但近日又公告称将加快推进乐视影业的重组进程。《长城》不仅承担了5.2亿的业绩压力，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乐视影业被收购时的估值和业绩承诺指标。
再一次周旋于不同的话语体系和资本力量中的张艺谋，面对的是增速缓慢的中国电影票房、电影工业生产流程的区别和观众审美的差异，却是危局中的乐视、想重振雄风的传奇影业、进一步试探中国市场的好莱坞的重要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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